小時辰常聽年夜人說:“開門七件事,柴米油鹽醬醋茶。”可見茶是一種生涯必須品。但我的童年和少年時期是在抗日戰鬥中渡過的,那時辰大師都很艱巨困苦,固然我們處在浙江茶鄉,但很多人家并不備茶,似乎茶又并非生涯必須品似的。究竟沒有它,日子也還可以過得下往,與柴米油鹽等剛需物品有所分歧。我家那時還有些茶葉,但也沒有余錢從商舖里交流購置,而是鄉間親戚自采自曬的山茶,分贈一些給我們,作為待客之用。我這小我獵奇,有時也泡上一杯試試滋味,但覺甜蜜,并沒有惹起美感。
我開端學會喫茶品茗,是在年夜學結業,有了本身的住處之后。那時,在杭州園林局任務的小叔和在杭州植物園任務的小姑,都常常給我寄些茶葉來,我也可以隨時燒水沏茶。茶是好茶,惋惜我沒有功夫細品。那時忙得要命,不是閉會,就是上課,還有休息,直到夜深人靜,這才坐得上去唸書、備課,于是沏上一杯濃茶,作為提神醒腦之用,真是冤枉了那些好茶。
我在書里看到,古之文人雅士,品茶是很精致的,不單茶葉要好,並且水質、薪火、炊器、飲具都不克不及隨意。陸羽的《茶經》,從種茶、采私密空間茶、制茶,到烹茶、喫茶品茗,全部流程講得很周全,每個環節都很講求。好比煮茶所用之水,說是:“其水,用山川上,江水中,井水下。其山川,揀乳泉,石池慢流者上;其瀑涌湍漱,勿食之,久食令人有頸疾。又多別流于山谷者,澄浸不泄,自火天至霜郊以前,或潛龍蓄毒于其間,飲者可決之,以流其惡,使新泉涓涓然,酌之。其江水取往人遠者,井取汲多者。”講座場地又,燒水的火也不克不及草率:“其火用炭,次用勁薪。其炭已經燔炙,為膻膩所及,及膏木,敗器不消之。前人有勞薪之味,信哉。”還有喫茶品茗的杯碗,更要講求:“碗,越州上,鼎州次,婺州次,岳州次,壽州、洪州次。或許以邢州處越州上,殊為否則。若邢瓷類銀,越瓷類玉,邢不如越一也;若邢瓷類雪,則越瓷類冰,邢不如越二也;邢瓷白而茶色丹,越瓷青而茶色綠,邢不如越三也。”連所用何種瓷杯,泡出來的茶所呈色彩都算計在內,真可謂細致到頂點。
這種茶道茶藝,在現代文人雅士中甚為風行。自得的官員自不用說,就是掉意的士子,也不願含混。蘇東坡被貶到海南時,還寫過一首《汲江煎茶》詩,就記其親至江中打水煎茶,飲后坐聽更夫敲更之事:“死水還須活火烹,自臨釣石取深清。年夜瓢貯月回春甕,小杓分江進夜瓶。雪乳已翻煎處腳,松風忽作瀉時聲。枯腸未易禁三椀,坐聽荒城是非會議室出租更。”
后來的文藝作品中還有不少對于茶道的描述。大師最熟習的是《紅樓夢》第四十一回中所寫“賈寶玉品茶櫳翠庵”之事。在深通茶道而又非常講求的尼姑妙玉眼前,發展在金衣玉食之家的膏粱子弟賈寶玉,的確是絕不經事的俗物了。起首,對于珍品茶具,他就沒有見識過。寶玉見妙玉另拿出兩只可貴的杯子來給寶釵和黛玉斟茶,而仍將前番本身常日吃茶的那只綠玉斗來斟與他,就笑道:“常言‘世法同等’,他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,我就是個俗器了。”妙玉道:“這是俗器?不是我說狂話,只怕你家里未必找的出這么一個俗器來呢。”連公侯貴族之家都未必有的茶具,其寶貴就可知了。其次,是品茶方式。接著,妙玉又尋出一只九曲十杯,一百二十節,蟠虬整節竹根的一個年夜盤出來,“笑道:‘就剩了這一個,你可吃的了這一海。’寶玉喜的忙道:‘吃的了。’妙玉笑道:‘你雖吃的了,也沒這些茶糟踐。豈不聞“一杯為品,二杯便是解渴的蠢物,三杯即是飲豪飲騾了”。你吃這一海,便成什么?’說的寶釵黛玉都笑了”。實在,黛玉這位仔細的令嬡蜜斯,也高超不了幾多。書中接著寫到用水。“黛玉因問:‘這也是舊年的雨水?’妙玉嘲笑道:‘你這么小我,竟是年夜俗人,連水也嘗不出來。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噴鼻寺住著,收的梅花上的雪,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,總舍不得吃,埋在地下,本年炎天才開了。我只吃過一回,這是第二回了。你怎么嘗不出來?隔年蠲的雨水那有如許輕佻,若何吃得。”這段文字,固然意在寫妙玉的高傲,但也顯示出茶道的精妙。
在古代文學作品里,寫到茶館的作品不少,如沙汀的小說《在其噴鼻居茶館里》、老舍的腳本《茶館》,都很知名,但他們都是借茶館作為場景來寫社會牴觸,其意并不在茶藝茶道自己。曹禺的腳本《北京人》卻是寫到茶藝茶道,但并沒有正面描述,只是借曾府姑爺江泰的嘴,在人類學家佃農眼前對他年夜舅子曾文清膏粱子弟風格的一個批評:“對了,譬如品茗吧,我的這位內兄最講求品茗,他喝起茶來要洗手,漱口,焚噴鼻,默坐。他的舌頭不單嘗得出這茶葉的性格,年紀,出生,做法,他還分得出這杯茶用的是山川,江水,井水,雪水仍是自來水,燒的是炭火,煤火,或許柴火。茶對我們只是解渴的,可一到他口里,就會有有數的什么雅啦,俗啦的這些個事理。但是,這有什么用?他不會種茶,他不會開茶葉公司,不會做出口生意,就會一樣:‘品茗!’品茗喝得再怎么精,怎么好,還不是品茗,有什么用?請問,有什么用?”這位姑老爺是個留洋先生,回國后卻進進宦海,因經濟不清而下臺,他是個俗人,當然缺乏以言雅事,而曾年夜少爺在家庭墮入窘境之后,也未見他再品茶。可見,雅是要有經濟前提的。
曾因道及喫茶品茗而在文壇上鬧得沸沸揚揚的,是一九三四年周作人所寫的兩首五十自壽詩:“宿世落發今在家,不將袍子換法衣。陌頭整天聽談鬼,窗下通年學畫蛇。老往無故玩古董,閑來隨分種胡麻。旁人若問此中意,且到冷齋享樂茶。”“半是儒家半釋家,光頭更不著法衣。中年意趣窗前草,外道生活洞里蛇。徒羨垂頭咬年夜蒜,未妨拍桌拾芝麻。談狐說鬼平常事,只欠功夫吃講茶。”這是周作人自我解嘲之作,但仍不無諷世之意,只是很多人讀不出來其中微旨,卻對玩古董、享樂茶年夜感愛好,弄得周作人只好再寫《關于苦茶》《古董小記》等文來停止說明。他在《關于苦茶》里說:“一位友人由於記起享樂茶的那句話,趁便買了一包特種的茶葉拿來送我。這是我很熟的一個伴侶,我感激他的好意,可是這茶其實太苦,我終于沒有可以或許多吃。”並且還進一個步驟說明他品茗習氣的養成,道:“很多工具都可以代茶,咖啡等洋貨還在其外,可是我只覺得好玩,有這些名堂,至于我本身還只感到茶好,並且茶也以綠的為限,紅茶以致噴鼻片嫌其近于咖啡,這也別無多年夜事理,單由於從小在家里吃慣本山茶葉耳,口渴了要喝水,水里按例泡進茶葉往,吃慣了就成了規則,這般罷了。對于茶有什么特殊清楚,欣賞,哲學或主義么?這未必定。必定愛好苦茶,非苦不喝么?這也未必定。”這就是說,崇尚明人小品,觀賞閑逸生涯的苦茶庵主,也只是日常的茶飲者,而非茶道中人。
魯迅也是習氣于品茗的。一九二八年,他假寓上海不久,報章上呈現了一則市場行銷式的文字,說他和郁達夫等文藝講座場地界名人,常在一家“反動咖啡店”里高談闊論。魯迅和郁達夫都頒發講明:并無其事。魯迅說:“我是不喝咖啡的,我總感到這是洋年夜人所喝的工具……不愛好,仍是綠茶好。”(《反動咖啡店》)但他品茗,也只是一種心理需求,一種生涯習氣,不單得空講求茶道茶藝,並且對過火的講求,還有些惡感。他寫過一篇文章,標題就叫《品茗》,文中說:“有好茶喝,會喝好茶,是一種‘清福’。不外要享這種‘清福’,起首就須有功夫,其次是操練出來的特殊的感到。由這一極零碎的經歷,我想,借使是一個應用筋力的工人,在喉干欲裂的時辰,那么,即便給他龍井芽茶,珠蘭窨片,生怕他喝起來也未必感到和熱水有什么年夜差別罷。”“于是有人認為這種細膩銳敏的感到,當然不屬于粗人,這是上等人的商標。但是我生怕也恰是這商標就要開張的先聲。我們有痛覺,一方面是使我們刻苦的,而另一方面也使我們可以或許自衛。假設沒有,則即便背上被人刺了一尖刀,也將茫蒙昧覺,直到血盡倒地,本身還不清楚為什么倒地。但這痛覺假如細膩銳敏起來呢,則不單衣服上有一根小刺就感到,連衣服上的接縫,線結,布毛都要感到,倘不穿‘無縫天衣’,他便要整天如芒刺在身,活不下往了。”魯迅這話,固然有點令人失望,但說的卻是實情。記得安徒生有篇童話《豌豆上的公主》,就是譏諷有這種過火靈敏感到的人的。
我真正熟悉到喫茶品茗在生涯中所占的主要位置,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月后期到汕頭年夜學做客座傳授的時辰。潮汕地域老蒼生愛好喝功夫茶,這種風俗是江浙一帶所沒有的。他們不單家家都有功夫茶具,並且辦公室里也有。你無論到哪一家往造訪,主人總要先沏上功夫茶,邊喝邊說話;即便到哪個辦公室往聯絡接觸任務,他們也會接待你喝功夫茶。吃功夫茶有一套專門的茶具,罕見的是一個有蓋的圓瓷缸,立體蓋子上有幾個小洞,可以漏水,下面放一個小蓋碗或小茶壺,配上四個小茶杯。他們先在蓋碗或茶壺中放滿茶葉,用的是烏龍茶,水要剛燒開的,沖下往第一遍要倒失落,從瓷蓋破綻里漏下往,謂之洗茶。我問,為什么要洗?他們說:由於茶葉在制作經過歷程中,總有臟的工具摻進,如手汗,所以要洗——從品茗這一點上看,潮汕人比我們江浙人要講衛生,我們是不洗茶的,沖了就喝。他們洗過一遍之后,第二遍茶汁才倒進小茶杯內,普通是恰好四小杯,大師分而飲之。由於茶葉放得太多,所以即便洗過一遍,倒出來茶仍是深褐色的,其味甚苦,連我這個老茶客也吃不用,但過后卻有甘味,這恰是飲者所愛好之處。如許喝過兩三巡,主人就將茶葉倒失落,從頭放茶葉再沖。所以喝功夫茶很費茶葉,傳聞還有因品茗,而將家里喝窮了的。他們給我講過一個故事,說以前有一個田主,就因愛好品茗,並且喝的都是好茶,成果把家產都喝光了,最后只剩下一把茶壺,只好靠乞討為生。但這把茶壺總還隨身帶著,里面茶垢很厚,不放茶葉也能泡出茶來。有個識貨的內行,要出低價來買這把茶壺,但他寧可乞食,也不願賣,于是傳為嘉話。當然,這只是茶鄉的平易近間傳說罷了,未必真有其事。但這種對茶的鐘情,似乎要勝過《北京人》中曾府頹喪的年夜少爺。
我在汕頭年夜學停止任務回上海時,伴侶送我一套功夫茶的茶具,作為留念。我灰溜溜地請伴侶來喝功夫茶,扮演沖茶的身手。但只扮演過兩次,就將茶具洗凈,放在博物架上做陳設了。由於在汕頭是他人沖好功夫茶請我喝,可說是一種享用,而到上海,要我親身操縱來接待主人,不免難免就有點驚慌失措了。且不說洗茶、分杯很費時光,單是用來沖茶的開水,就請求有很高的熱度,不克不及用熱水瓶里的熱水來沖,必需用現燒的沸水才行,所以就得不竭跑廚房,或許干脆在客堂里支個電爐來燒水,非常費事。我這才悟到,古畫里描述高人雅士清談、吟詩、品茶的排場,往往都有一個甚至數個書僮在旁邊烹茶侍候,如許才幹雅得起來,假如要他們凡事親力親為,生怕雅興都要忙得跑光了。
但中國人品茗,也未必全都為了尋雅。從書上看到,沏茶館是很多省份通俗國民的生涯習氣,如四川人和云南人。我到成都游玩時,還特意請四川年夜學的伴侶帶我往坐茶館,但感到不外是換個處所品茗聊天罷了,并沒有什么特殊之處。實在,上海的鄉鎮也都有茶館,生意還很不錯。我下鄉時,就看見農家男主人每隔幾天總要到鎮上往一次。凡是是在頭天早晨從自留地里摘下新穎的蔬菜瓜果,第二天一年夜早挑到鎮上往賣,賣完之后,到茶館里往品茗。茶葉可以自帶,也可以由店家供給,但都不是什么好茶。進茶館的農人,似乎也并不為品茶而來,只是為了歇歇腳,聽聽新聞,清楚行情,實在是人際來往的場合,趁便買兩個年夜餅當早飯,然后回家收工。這算是一種享用,也是生涯的需求。
城市的茶館,在改造開放之后,頗有勃興之勢。但往往與咖啡館連在一路,青少年為東方的飲食習氣所沾染,喝咖啡、可樂、奶茶等飲料的良多,當然,品茗的也有,但來客大略是邊品茗,邊談點事,促忙忙,得空細品。
喫茶品茗是個好習氣。但由于時期前提的變更,我們生怕難以回到現代的茶趣中往,應當發明一種順應新的時期節拍的新茶道和新茶藝來。